一的水肿病,饿死的已有三人,六个公共食堂全部断粮,全靠野菜糠粑糊口。年轻妇女差不多都“拖紫茄子”(子宫下垂),血糊糊呵!陶有富眼巴巴地望着他:“禄生,我是特意来向你讨主意的呢。”陶禄生望着深邃夜空里千古闪烁的星星,久久无语,长叹一口气:“唉,你问我,我问谁?”陶有富想想说:“前几天有几户社员要我给他们开证明,出去讨米,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,总比饿死强。你讲,这证明开得开不得?”陶禄生一听就摇头:“这不太好吧?你也是一级党组织,怎么能开证明让社员去逃荒讨米?”坐在一旁的陶秉坤也插嘴反对:“我们石蛙溪陶家还没出过讨米要饭的叫化子呢,人活一张脸,树活一张皮,饿死也不要讨米!再说如今到处一样荒,你到哪里讨去?”陶禄生说:“看来,唯一的办法还是生产自救。”陶有富摇头:“生产自救,谈何容易!再说,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。见效快的,只有种萝卜菜,可是人光吃菜怎么行?如今人都饿得没力气抓锄头了,劳多劳少一个样,反正是饿肚子,谁又愿意下力气做工夫?想要救济粮吧,我到公社把喉咙都喊破了,也没喊几粒回来,就是能喊几百斤到手,也只是两餐饭,又顶什么用?我这个支书,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呢。”玉山插话说:“其实,天无绝人之路,办法还是有的。”陶禄生就说:“二叔你有好主意,快说说看。”玉山慢悠悠地说:“这主意好多人都想到了的,只看你敢不敢做,只要敢做,包管有用。”陶有富催促道:“你莫憋在喉咙里了,快讲出来吧。”玉山瞟瞟侄子说:“很简单的八个字,食堂散伙,分田包产。人就是这么怪,田一分到户,他的积极性就来了的。保证不出半年,饥荒就会大大减轻。”陶禄生立即说:“二叔你这是馊主意,这不是分田单干吗?那还叫什么社会主义!”陶秉坤闷声道:“管他这主义那主义,有饱饭吃就是好主义!”陶有富说:“要活命的话,眼下也只有这一着棋走了。”陶禄生正色道:“有富支书,你可要站稳立场,当心犯右倾错误。我坚决反对你们分田单干。要相信,目前的困难是暂时的,有党的领导,是完全可以度过难关的。”陶秉坤忽然火了,冲孙子道:“你怎不去问问你娘,看她过了难关没有?”陶禄生心头一堵,哑口无言。话不投机半句多,陶有富默不作声地坐了片刻,就告辞走了。陶禄生忽然意识到,他们可能早就想分田单干了,今天只不过是来套套他这位国家干部的口气,寻求一种心理支持罢了。
饥荒顺着时光蔓延,一时还看不到它的尽头。死人的消息像掠过山谷的风般平常。石蛙溪两岸,野菜已被悉数采光,榆树皮剥尽,苦槠树上刚长成黄豆大小的苦槠籽亦被抢摘一空,连双幅崖隐蔽岩壁上的岩耳,也没有了繁衍的机会。家禽家畜早已绝迹,有两只聪明的狗在主人宰杀它之前逃进了山里,夜深人静之时,可听见它们孤凄而愤怒的吠叫声。十只牛栏十只空,虽然公社一再强调不许杀耕牛,但饥饿到极点的社员们只服从活命的欲望,将所有耕牛都消化在自己的饥肠里。山上实在难以找到吃的东西了,他们就开始吃观音土。糙口的观音土只能提供一种物理性的安慰,不能提供营养,它能让肚子鼓胀,不再咕咕叫,但不能让青里透黄的脸色红润起来。而且它吃得进屙不出,给人们带来极大的痛苦。特别是年老的陶秉坤,每次屙屎都如过鬼门关。一有便感,他就全身紧张,唉声叹气地蹲到茅厕里去,晓得没有一袋烟工夫他是出不来的。他憋气收腹,拼命往下挤压,明显感到观音土到了肛门边,可它就是梗在那里不下来。他往往把自己弄得头晕耳鸣、肛疼欲裂也还没有结果。实出无奈,他用根铁丝做了个小勾子,屙屎时,就撅起屁股,让曾孙小谷拿勾子伸进屁眼里去掏。小谷手没轻重,几次都将他的屁眼勾得鲜血淋漓。
石蛙溪没得水肿病的人寥寥无几,陶秉坤就是其中的一个。陶秉坤对此很奇怪,他并不比别人多吃一口饭。他想,大概是自己的皮肉老得发僵了,肿不起来了吧。不过他的瘦,却是石蛙溪首屈一指的。腮帮凹陷,颧骨尖削,眼窝深深地陷落,肩胛耸立,四肢骨节突出,皮肤与骨头之间,仿佛并无肌肉存在。
终于,县里传来了解散农村公共食堂的指示,石蛙溪办了三年的食堂喊拆就拆了,剩下的几箩霉薯米按人口分给了各家各户。家家户户的屋檐下,怯生生地飘出了淡青色的炊烟。虽然锅里煮的是寡淡的野菜和依稀可数的杂粮,虽然人们的浮肿还没有消退,虽然生活还没有明显的改观,但心灵朴实思想简单的农民们已陶醉在这久违的炊烟里了。他们安静地坐在门槛上,嗅着炊烟的气息,悠闲而坦然,感到真正的农家日子悄悄地回到了身边。
陶有富麻着胆子将所有田土下放到了农户手中。尽管陶有富一再说明,田土仍归集体所有,只是暂时分给各家去种,但农民们仍像土改时分地主的土地一样兴高采烈,洋洋喜气浮现在张张蜡黄的脸上。分田土离不开抓阄这种传统方法,人们习惯于把公平和幸运交给机缘和天意。陶秉坤一家虽已分成三家,但那只是名义上的,只体现在生产队的名册上,为了分到较大的田块,三家又合拢来了。陶秉坤授权福生去抓阄,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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